追寻“野人”的踪迹:黎国华

黎国华和队友在山里安营扎寨

1996年冬,黎国华与日本富士电视台企划制作部部长青木争雄、田一雄博士在深山洞穴

在神农架的深山老林中,活跃着另外一群特别的“野人”,几十年来,一批批来自各地的探索者与当地的考察者,一次次迈进神农架的深山密林。

他们依靠古书中只言片语的记载,循着语焉不详的口口相传和零星的线索,追寻着“野人”的踪迹。今年62岁的黎国华就是其中最执着、最顽强的求索者之一。

只要有假期

都会去考察

黎国华原是神农架林区文工团的团员,在林区听说过许多关于“野人”的传说和故事后,他的心就被这种神秘的生物掳去了,踏上了追寻“野人”的道路。

说黎国华对寻找“野人”着了魔,一点不为过。在神农架林区工作三十多年间,只要一有长的假期,他就一头扎进深山中,动辄就是好几个月。在深山中,他风餐露宿,爬冰卧雪,在茫茫林海中,艰难地寻找着……

他过着“野人”般的生活,历经了九死一生的磨难,写下了近百万字的考察笔记,详细记录了几十年间在林中的所见,所感,并写就《我的野人生涯》一书。近日本报记者采访了黎国华,一同分享他的探索故事。

华商报:是什么促使你走上寻找野人的道路?又是什么让你如此执着,一坚持就是三十多年?

黎国华:我从小就喜欢探险,当时在林区,听过王善才等中科院专家关于人类起源和解开野人之谜的科学报告,让我热血沸腾。自然界如果有这样的物种存在,就应该有人去探索、揭开其神秘面纱。在被科学证实之前,任何探索都是正常的,这些事总要有人做的。

华商报:三十多年间,你总共进山有多少次?每次大概多长时间?

黎国华:只要有假期,只要能请到假,我都会去考察。1984年我调入神农架自然保护区科研所工作后就更方便了。之前每年都要进山五、六次,每次一个月到几个月不等。

华商报:每次进山时你会携带什么东西?在山上吃住问题如何解决?

黎国华:我会带上必备的生存需要的东西。一些干粮,简单的炊具。砍柴刀、土铳、绳索、手电筒、电池、蜡烛、打火机等。还要携带一些治疗伤风感冒、处理外伤的普通药品、绷带、胶布等。山里非常冷,还要带一些御寒的衣服。在山里,我和同伴会露营,也会找山洞住,我们也曾经建造过木板的房子,会提前把物资带进去。

与老灰狼相遇

它和我一样饥渴艰辛

尽管做了一些准备,也有长期在林区生活的丰富经验,深山里恶劣的生存环境仍然考验着黎国华。深山中,随时会受到迷路遇险和断水断粮的威胁,不知何时会碰见凶狠的野兽,密林中危机四伏。

由于要依靠工作来维生,黎国华经常只能选择在休年假的时候进山。这正是一年最寒冷的时候,神农架的高山早已白雪皑皑,随着海拔升高,雪越来越厚,气温越来越低。到了夜晚,更是冻得无法忍受,只能吃饱了干粮不断在原地走动。黎国华也面临过死亡的威胁,但是,当他想到一旦在山林中倒下,家里人将永远不知道他的下落,黎国华就增添了更多的力量。就这样,他一次次撑了过来。

由于在深山劳累奔波,黎国华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还被当做逃犯追击。

经济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自费考察,他花掉了自己所有的收入都不够。为了节省开支,每次进山,除了备一些风干的肉干补充体力,黎国华的主要食物就是挂面、压缩饼干。他曾经辗转收到一箱热心人赠送的压缩饼干,因为放的时间久了,他又舍不得扔,导致食物中毒,险些丧命。在山里,方便面是奢侈品,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华商报:在山林中,你遇到了哪些危险?

黎国华:可以说是超乎你想象的。在无人的深山里,每一刻都可能面临着致命的危险。其实生命很脆弱,迷路、疾病、受伤、野兽都可能让我回不来,不夸张地说,我有数十次死里逃生。1980年10月,我为了守候野人,晚上在森林边等着。结果从我身后的林子中,传来哗哗啦啦的声音,回头一看,居然等来了一头偷苞谷的黑熊,它咆哮一声就向我扑了过来。当时我一下子有了死到临头的恐惧,赶快用手电筒照射黑熊的眼睛,飞快将行李包朝着黑熊扔出去,黑熊被激怒了,冲着我的行李包撕咬,我趁机死里逃生。

还有一次,为了在山里摘一些野核桃充饥,我爬上山崖边的一棵高大的核桃树,结果树枝突然断了,我连同树枝滚下了山崖,摔得满头是血,不省人事。好在当时有同伴在,我得救了。

华商报:有哪些让你快乐的故事吗?

黎国华:我在山里走得越深,就离野人越来越近,让我坚持了下来。其实在山里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在那种环境下,你对生命、对自然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有时候在山里行走很久,突然看见一个野生动物,无论是飞鸟还是野兽,都会觉得是一个生命在孤岛上发现了其他生命迹象。

有一次,我在山里守了几天,毫无结果,身体非常疲惫,精神也有些恍惚,我慢慢走回宿营地。当时山上积雪很厚,我突然看到前面一行动物的足印,还有斑斑血迹。继续行走了一会,我就看见一只毛发蓬松的老灰狼,正一瘸一拐地行进着。我们一样的疲惫,一样的饥渴,甚至一样的艰辛,它死死盯着我,却又没有攻击我,一会功夫,它就转头走进森林中去了。看不见它后,我心里一阵孤独。

华商报:我想在山中更严峻的考验是孤独,在山中你会感到孤独吗?如何排解这种孤独?

黎国华:在山里,有的地方有人居住,我们科考经常在深山活动,有很多地方都是无人区。偶然碰见个人,可能是为了生计的药农或猎人。所以太孤独了,有时候长时间见不到人,不能和人交流,会觉得自己有崩溃感觉,太难受了。有时候突然出了林子,头就蒙了。

所以我进山里会带一些书,巴尔扎克的、杰克伦敦的书,我跟书里的人灵魂交流。我觉得人的灵魂不孤独,意志力就特别强。有时候我会在林子里散步,思考,我感到,人在世界上是随时可以死掉的,每活一天,都是大自然的恩惠。

华商报:你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写下这么多考察笔记的?

黎国华:晚上打着手电筒写下来。我随身都带着本子和笔。有发现,有灵感的时候,就赶快写下来。我写了将近一百多万字的笔记,有四五十个笔记本。

质疑我的人

可以跟我一起到山里考察

每年,总有一段时间,黎国华是与世隔绝的。在神农架的密林中寻找、探索。三十多年的探索生活,他把一座座大山装进了心里,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熟悉的城市和街道。对黎国华来说,在山里的日子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在那里,他远离喧嚣,与世无争,对物质的追求低到不可思议。几十年来,购置装备是他最大的开支。他过的生活让很多人无法理解,几十年没有添置过新衣服,每年的工资都投入到考察中还欠有外债。这样的生活却让他觉得满足而充实。

如今,退休后的黎国华跟妻子居住在神农架林区的职工宿舍里,依靠每月一千多元的退休金维持生活。

华商报:你的生活像是一种另类隐居,隐居在山林之间。

黎国华:对科学的信仰让我选择这样生活,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其实不只是我,这么多年来,有很多和我有同样信念的人,离开都市,走进山林考察,他们都付出了很多。

华商报:你是否也因此萌生了隐居深山的想法?

黎国华:其实我现在的生活跟隐居差不多,住在林区,生活简单,没有过多的物质追求。

华商报: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对待自然?

黎国华:善待自然吧,用爱心关爱自然。我的探索是想为世界揭示一个真实,是没有功利性的。同时,我也不想给自然造成任何影响,在山里,我会很小心,不造成污染。我们本身就是它的一部分,从自然而来,也将回归自然。

华商报:有人对“野人”持怀疑态度,觉得你在炒作?

黎国华:我不在乎怀疑,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应该让事实来证明。其实我有时候看着这些怀疑的人会觉得非常可悲,我们在深山密林中九死一生,透支了生命,而他们坐在办公室,捧着茶来质疑。我想说,质疑我的人,可以跟我们一起到山里考察。

儿子觉得我很无用

没有成果

几十年间,黎国华的心里只有野人,其实,一心扑在寻找野人上,他失去了很多。他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割舍了朦胧的初恋,远离亲人,多年不能回家过年,直到母亲弥留之际才回到家里。他到了41岁才组建家庭。多年来的自费考察,花光了他微薄的工资,不仅没有积蓄,连生活都成了问题。

多年的艰苦的考察,透支了黎国华的健康,现在他的身体已不能再支持每年几次进山了。在采访中,记者不时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咳嗽声。

华商报:在普通人看来,你为了寻找“野人”失去了很多。

黎国华:失去的总要失去,干什么都要失去。当人的心中有一个目标,把它当做自己的信仰,就是幸福的。追求真理的过程本身就是幸福。很多人为了理想抛头颅,洒热血,为了科学也是一样的。充实的生活,老了回头看,我很满足。其实我得到的更多。

华商报:周围的同事、朋友、亲人对你的举动持什么态度?

黎国华:刚开始,我的同事觉得不可思议,有的还说我神经不正常,慢慢大家都知道了。家里人劝过我,劝不动,就只能支持我。我的兄弟姐妹都觉得我过着这样的生活非常可怜,只要我有困难,就在经济上支持我,有时也会去山里看我。

华商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偏执?

黎国华:是,我是个偏执的人。当我对一个事情考虑比较多的时候,其他的事情就不会去想。

华商报:你一直是自费考察,花了很多钱吧,大概有多少,从何而来?

黎国华:我多年工作的工资全部花在这个上,从来没给过家人。我买不起基本的设备,没有一台好的相机,多次与野人狭路相逢,却无法拍下来,太遗憾了。

华商报:妻子支持你吗?孩子现在也长大了,他的态度呢?

黎国华:妻子不是很支持,我们身体都不好,收入也都很低,我现在退休了,每月只有一千多元。我也没有积蓄,工资只能维持简单的生活。而且现在孩子还要上学。

儿子今年19岁了,要考大学。他知道我这几十年在做什么,他觉得我非常无用,坚持几十年,没有成果,也得不到承认。我觉得很遗憾,也没有办法。

华商报:你会一直坚持下去吗?

黎国华:现在由于身体原因,没法坚持进山了。所以我出书,就是想把我的经历分享出来,让有同样理想的人坚持下去。


华商报





上一篇 下一篇 TAG: 黎国华 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