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究竟是什么样？

作家笔下，考古者都是些神奇的人：侦探般的头脑，武术家的身手，史学家的渊博，博物学家的无所不知……真实世界里，考古究竟是什么样？今天，我们就请一位考古专家谈谈——

考古者都是奇人异士？

多年前，《夺宝奇兵》的热映使得大家认为考古者是拿着鞭子、身手矫健、智勇双全的孤胆英雄；多年后，《鬼吹灯》和《盗墓笔记》的风靡更使得无数拥趸视考古者为上天入地、拘魂拿鬼的奇人异士。笔者也很爱看这两部书，无他，消遣尔——仅仅是文学作品，写得精彩，看得热闹就行，但千万别把它们当成是考古纪实。就像我不会因为看了《三国演义》，就认为关羽真的干过“过五关斩六将”的壮举；也不会因为《西游记》的耳熟能详，就真的相信玄奘和尚的肉是妖怪们的抗衰老保健品。

笔者参与发掘过百墓葬，接触过上千具人骨的经历中，从来没遇到过两书上所载的的任何奇事怪事，趣事倒是不少：比如有一次在墓葬发掘中，找了好几个老乡来帮忙工作都不情愿，说害怕。后来一个老乡应允帮忙，他行走自如，神色自若，只是工作过程中一直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离近些才听明白他说的是：“别来找我，去找老方，他让我来的……”当时笔者差点笑喷了……

不得不说，两部作品给我们这个行业带来了很多关注，从一些方面扩大了我们的影响，这是好事。不过笔者得澄清一下，有些人可能为书中的描写所惑，对盗墓贼的生活颇为神往。盗墓贼的本质还是贼，他们不但是考古工作的破坏者，同时也是文物和文明的破坏者，他们的终极目的仅是钱而已。笔者在三峡发掘墓葬时曾惨遭盗墓贼关注——我们白天发掘，他们半夜盗挖，我们就只好安排专人彻夜不眠地看守工地，也没有遇到什么“好身手”的盗墓贼敢来一试高下，只是夜以继日的工作一度使得我们苦不堪言。

考古就是挖土？

这又是一个很大的误区。可能这是因为媒体中考古者往往是这样的形象——戴着白手套，左手小刷子，右手小手铲，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挖着……考古者就是发掘者，其实这个认识是非常片面的。当然，广义的考古含义很广，我们先不去说。如果仅仅就狭义的考古来说，我们可以将其简单地将其划分为两个部分：收集资料和研究资料。

收集资料可不仅仅只是考古发掘、收集田野考古资料这么简单，还包括文献资料、检测资料的收集等等。考古是一门非常严谨的学科。傅斯年先生曾经有一句话较为贴切:“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这里面说的就是收集资料的艰辛。

研究资料则是指对收集的材料要进行研究，进而得出结论。举个例子来说，我们想知道唐朝时生活在某地的人的主食是什么，一个理想的考古过程是这样的：我们要先收集资料——把有关文献上记载的唐朝该地饮食的记载、民族学上的现代证据、古代环境情况、考古出土的植物、动物骨骼、发掘出的炊器类型、器物中的食物残留分析结果、出土生产工具种类、还需要考古发掘的现存在地表的唐代建筑如房屋、沟渠等的形态与特征、出土人骨中的碳十三、氮十五的检测结果等等。然后再对这些结果进行比对研究、分析论证，最后得到唐朝某地居民的主食是面条这个结果。这哪里是简简单单的挖土能够解决的！可以预见的是，随着研究手段的创新，会有越来越多的研究方法介入其中。

更不用说单单就考古发掘收集田野考古资料还不仅仅是指室外发掘（包括挖土）这一件事，还包括测绘、摄影、器物修复、标本鉴定等等一系列室内整理工作，这些全部完成后尚不敢说一个完整的考古发掘工作结束了，还可能有大量的后续工作需要去做。

考古就是文物收藏？

许多人认为考古的就是搞文物收藏的，考古者都是收藏家。其实，这也是对考古的一大误解。笔者经常被人逼问着鉴定文物，当惭愧地告知既不知文物真假，亦不知价值几何时，往往被人用铜铃似的眼睛盯着喝问：你们干考古的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笔者很想回答：干考古的多啦，你拿着个瓷碗问搞石器的是真是假，好比是让牙科大夫给治疗股骨头坏死，我能干得了吗？再说了，我们是搞学术研究的，又不是文物商店卖文物的，我怎么知道多少钱？你们怎么不问问袁隆平大米多少钱一斤？

还常常有人无比艳羡地问笔者：家里边全都是古董吧？干考古可真有钱！天可怜见，笔者家里是“文物半件也无”啊！考古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考古工作者从业后一般不进行任何形式的文物收藏，上至学术泰斗，下至无名小卒，多年来一直如此。从另一个方面讲，文物收藏所需要负担的巨大经济压力也并不是现在的考古从业者所能够承受得了的。

另外还要澄清一个传统的认识误区，恐龙等古生物的研究不是考古研究的范畴。考古工作者研究的主要对象是古代人类活动遗留下的实物资料。最后的恐龙也灭绝于六千五百万年前，而现在已知的最早人类是出现在二三百万年前，二者甚至不具有交集，所以不能混为一谈。（作者单位：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

随笔

考古工作是很艰苦的，常年与骄阳酷暑为伍，同寒冰刺骨作伴，和狂风骤雨共舞。笔者曾在大漠戈壁独行，曾在崇山峻岭迷路，曾与蚊虫野兽同眠；考古工作是繁重的，四海为家，足迹遍布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甚至世界各地；考古人是孤单的，挨饿，受伤……但是最难受的是对家人的愧疚——笔者结婚1个月就出差田野调查，媳妇每次打电话都说挺好挺好的，突然有一天就放声大哭。她笑言：嫁一个考古人就要学会坚强。这样的经历在考古圈中是家常便饭。

看到这些，可能你又会觉得考古很不好玩。那么，对不起，你又陷入了一个误区。

考古很好玩。身体上的疲累不会使考古者望而却步，情感上的酸楚也绝不会使考古者的脚步稍停，考古者为的是找到历史的最终真实。每当找到一处新的遗址、挖出一件文物、有一个学术发现、带出一个考古新兵、唤起一个社会的考古意识……这时考古者心中涌动着的幸福与喜悦绝不是其他任何一件事物能够替代的。

考古很好玩，这是真的。你以前不知道是因为考古者习惯了安静与沉默。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一个真正的考古人，一个沉默的、安静的、可能还有些憨憨的考古人，一个平常到你绝想不到他会有什么不凡经历的人，请你给他倒上一碗烈酒，或许你就能撬开他的嘴巴，让他告诉你一个你可能不知道的考古……

光明日报 方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