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主义的兴起

《西洋世界军事史》中所讨论的战争可能分为三个地理性的集团:那些从远古时代一直到李班多(Lepanto)之战(一五七一年)为止的战争,多数都是在地中海地区和西南亚打的;从此以后到滑铁卢之战为止的战争,大部分都是发生于大西洋边缘上,或是在它有关系的地区中;自从一八一五年以后,因为工业、科学、和运输的进步,战争才开始以整个世界为其舞台了。 

在第一个集团中,最主要的政洽性大事为罗马帝国的产生;在第二个集团中,则为不列颠帝国的产生;而在第三个集团中,结果如何则尚难逆料。当然也很可能的,它仍旧依照过去的前例演变,而发展成为另一种帝国主义的形式。而且因为今天在世界上,只剩下了两大战国,美国和俄国,假使在明天若发生了冲突,而其中有一面获得了优势,那么下面的那一个帝国就很可能是全球性的了。康德在他“永久和平” [ 注:Zum Ewign Frieden ] 一书中,曾经发表他的意见说:战争从长期的观点上来说,是有统一人类的趋势,因为合群所以战争发生的机会就会减少。似乎自然的目标固然是求一致的,而它的推动力却是不一致的。所以,尽管部落都希望能保留着部落的独立地位,可是部落间的战争却使它们变成了一个多部落的社会,这就是民族。同样的,一个民族也希望能维持其独立地位,可是民族间的战争却又使它们变成了一个国家。进一步说,国家也都希望能维持其地位,可是国际性的战争又使它们长成了一个帝国。所以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结论;一个单位尽管是在努力以求保持其独立,但在某一特殊时间中,是难免于不因被吸收而分裂,最后一直达到地球上的生物和经济的极限为止。 

虽然原始时代也有战争,好像,当奥灵耶人(Auriganacian)出现,穆斯特人(Mousterian)就失踪了一样,不过在文明尚未兴起之前,有组织的战争似乎还是没有的。文明的兴起有两个根源:发现了某种草的种子可以耕种,和某种吃草的兽类可以饲养。从这两个根源产生了两种完全不同组织的人类社会,农业的和畜牧的。前者首先发生于尼罗河流域,和连接在巴勒斯坦到幼发拉底河上流之间的“肥沃新月形”地区之中,然后再沿着那条河以达到波斯湾;后者据某些人的推测,其主要的发源地应为里海地区的欧亚草原地带。 

在前者的情形中,走向文明的第一个步骤是村落的出现,一个有藩篱的地区保护着土壤的耕种者,和他们所储存的粮食。在后者的情形中,则为马的饲养,和车轮的发明。于是就产生了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一种是定居的,一种是游荡的,在全部的历史中,他们都是对立的。 

为了免于受到游牧民族的攻击,村落又逐渐发展成为有城墙的城市,每一个都变成了独立的小世界。城墙挡住了车骑,于是防御变成了较强的战争形式,城里人的文明不久即胜过了游牧民族。城墙不仅保护了文明的生长,而且也强迫战争的兵器和狩猎耕种的工具不能不分离。于是进一步,兵器又决定了所应该采取的军事组织形式,最原始化的即为城市公民所用的“方阵”(Phalanx)。在纪元前二九○○年的一块苏美尔(Sumer)人纪念碑碎片上面,还可以看到这种方阵的描绘。一排排的人,纵深为六个人。每一个兵都有弓和矛的武装,戴着一个皮盔,携带着一块正方形的防盾,可以遮盖着全身。

在两种文明之中,战争的基本原因都是生物性的和经济性的。牲畜的繁殖愈盛,则寻找新草地的机会愈频繁:在任何时候只要有一次旱灾,即可以成为一次侵入的预兆。同样的,城市人口愈繁殖,则所需要的粮食即愈多,于是必需用来耕种的土地也愈多。所以在两种文明之中,战争都经常是为了肚皮打的,不管是人的还是兽的。自从有史以来,在生存的斗争中,“生存空间” [ 注:Leben Sraum ] 始终是一个大问题。 [ 注:霍布斯(Hobbes)在“利维坦”(Leviathan)一书中曾经说过:当全世界为居民所挤满时,于是最后的补救方法即为战争,它使每个人可以获得胜利或者是死亡。 ] 

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Republic)一书中,也曾讨论过城市问题。在苏格拉底与格劳孔(Glaucon)的谈话中,他指明出来战争是文明的风土病。从一个最简单形式的城市为起点,他指明出来当文明进步之后,人类的要求也随之而增加了,而那个足以支持一个原始化文明的土地,遂不足以支持一个高级的文明。下面所引述的一段即可以表示其辩论的精华; 

苏:于是我们必须扩大我们的国界;因为原有健康的国家已经不够大……并且要有许多不同种类的兽类,以供人民的食用。

格:一点都不错。

苏:所以过去足够支持其原有居民的国家现在会是太小了,和不够大了。

格:一点都不错。

苏:于是我们想要获得我们邻国的一片土地,以供畜牧和耕种之用。而假使邻国也和我们自己一样,超过了其需要的限度,而企图对于财富作无限制的累积,那么他们也就会同样的想要我们的土地么?

格:苏格拉底,那是无可避免的。

苏:那么我们就要发生战争了,格劳孔,是不是?

格;绝对是如此……

苏:所以姑不论战争的利害如何,我们现在却可以断言已经发现了战争的原因,而这个原因也就是国家中一切罪恶的根源,无论公私都是一样的。

格:毫无疑问的。

畜牧文明与农业文明之间的第一次大冲突,是发生在公元前三千年的时代中。从里海地区的北面草原中,涌出了大量的好战民族,这就是所谓印度欧罗巴人(Indo—Europeans),他们延续了几个世纪之久。他们成群结队的向东、向东南、向西,和向南移动。这种移殖运动的动机是什么,还不曾有确切的考据。也许是因为气候的变化,造成连续的干旱期,或者是如某些史学家所暗示的,由于优秀马种的选牧,和刀剑的发明,才驱使着他们向外发展。 

在西面,有许多游牧的部落在公元前二千年之前,即已渡过了多瑙河,变成了希腊、罗马、和其他欧洲民族的祖先。其他的一部分,号称雅利安人(Aryans),大约在公元前一八○○年,又分裂成为两个集团,一支向东南进入印度,另一支向西南进入“肥沃新月形地区”的北面山地中。这后面的一个集团就号称为伊朗人(Iranian),其中有两个最强大的种族,为米提人(Medes)和波斯人(Persians)。 

差不多在这些侵入行动的同时,另外有一个民族,其祖先可能是闪米人(Semitic),号称为西克索人 [ 注:Hyksos——其意义为沙漠的王子 ] ,又在西亚出现,并蹂躏上埃及(Upper Egypt)地区。他们带着马一同走,在此以前埃及人是不知道有马的。西克索人成功的主因似乎是由于他们有了马拖的战车(Chariots)和优秀的兵器。战车可能是从巴比仑人(Babylonians)方面学来的,大约在公元前二一○○年,马即已从北面输入这些地区。

虽然上埃及地区对于西克索人,也曾作激烈的抵抗,不过一直等到下埃及(Lower Egypt)的底比斯(Thebes)发动了一个全国性的革命,最后才把他们赶走。 [ 注:底比斯又分为卡拉克(Karnak)和鲁克索尔(Luxor) ] 于是阿莫斯一世(Ahmose I)(公元前一五八○——一五五七年)开始建立第十八代的埃及王朝。在这些战争之中,古老的埃及民兵逐渐变成了一支组织良好的陆军,共分为两个“大师”(Grand division),一个驻防在三角州上,一个则在上埃及地区中。兵士有弓和矛作武装,也携带防盾,但却没有甲胄。“箭筒”(Quiver)已经由亚洲输入,而“火力”也都已经是“成排”(Volleys)的发射。虽然尚未使用骑兵,但却已经采用了战车。在“法老” [ 注:Pharaoh——埃及王的尊称。 ] 的国家牧场中饲畜着数以千计的马匹,而战车制造也变成了一种艺术。 

阿莫斯在公元前一五四一年逝世,承继他的人为阿门贺特普一世(Amenhotep I),接着下一代即为索特莫斯一世(Thutmose I)。这两位好战的国王都曾经侵入叙利亚,北面远到幼发拉底河为止,但是却都不曾企图组织其所征服的地区。索特莫斯一世死后,其长子嗣位,也叫作索特莫斯,只统治了几年,即为其异母妹哈特希普特(Hatsheput)所承继。她可以算是历史上第一个伟大妇女,在公元前一五○一年,她又与其幼弟结婚,又是另外一位索特莫斯。哈特希普特大约是死于公元前一四八一年,在她未死之前,他的丈夫是毫无实权,不问国事的。她的统治是以和平和非军事性而著称,所以等到她的丈夫,索特莫斯三世,承继她的时候,由卡德希(Kadesh)国王首先发难,所有叙利亚和巴力斯坦地区的城市国王,都一致叛变了。 [ 注:索特莫斯三世王朝的起点不是从他的妻子死日算起,而是从他结婚之日算起。 ] 为了镇压这个叛乱,索特莫斯在沙鲁 [ 注:Tharu——即坎塔拉(Kantraa) ] 把兵力集中了之后,就在公元前一四七九年,四月十九日,取道加沙(Gaza)向叶亨 [ 注:Yehem——叶玛(Yemma) ] 进发。这是在卡美尔(Carmel)山脉南坡上的一个城镇,他在五月十日达到了该地。 

当此之时,这些城市国王的军队,在卡德希国王的指挥之下,已经占了麦吉多(Megiddo)要塞,即阿麻格登(Armageddon),它位置在卡美尔山脉的北坡上,足以封锁从埃及通往幼发拉底河流域的大路。沿着这条道路向麦吉多进攻,索特莫斯于五月十四日,率领着他的军队通过了那个艾仑贝勋爵(Lord Allenby)在三千三百九十七年后 [ 注:扫校者亦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1917年。 ] ,所通过的同一隘路。他进入了要塞南面的麦吉多平原,第二天他的兵力即开始以战斗序列向前进攻。此时,卡德希国王的联军正在麦吉多的城外宿营。索特莫斯把他部队的南角,靠在基拉(Kina)溪流南面的一个小山上面,而其北端则直指麦吉多。于是他好像是张牙舞爪的“鹰神”(Horus)一样,乘在闪亮的战车上,领导着进攻。一个冲锋之下,敌军即已被击溃,他们好像精神上已经恐怖不堪,纷纷向麦吉多逃走。当卡德希人发现城门已经关上了的时候,就由老百姓把他们吊上城墙去,丢下了他们的战车。 [ 注:此外也还留下了一些黄铜的盔甲,不久埃及国王和贵族也就开始采用这种盔甲了。 ] 

当时城内的情况已经紊乱到了极点,可是索特莫斯却并未立即攻城,他的部队正在忙于搜劫敌人的营地,所以对于麦吉多只是加以围困而已。这个围城的时间很短,等到该城投降时,才发现卡德希国王已经逃走。所获得的战利品是非常的多。它包括着九二四辆战车,二二三八匹马,二百付盔甲,国王的御用家具,和大量金银。

在胜利之后,索特莫斯和他的前代君王不同,更立即开始重组其再度征服的领土。第一点,他废除了那些城市国王,用那些似乎会对他效忠的贵族领袖们来代替他们。只要这些人能够准时向他纳贡,他也就让他们有统治这些城市的自主权。第二点,他把这些新统治者的长子,都送到埃及去受教育,于是等到他们承继其父亲的时候,就会更是效忠可靠了。等到这些工作完毕之后,他才在十月间返回底比斯。

两年之后,他又发动了第二次的战役。他一共发动了十五次战役。在第五次战役中,为了想在叙利亚海岸上登陆,并建立一个作战基地以求对付卡德希和它的内地起见,他又建造了一支舰队。在第六次战役中,他的部队在西米拉(Simyra)登陆,该地的位置是在叙利亚海岸上,提波里(Tripoli)的北面。于是他向卡德希城进攻,这是一个强力的要塞,位置在阿龙提斯(Orontes)河的左岸上,距离何门斯(Homs)不远。经过了长时间的围攻,才算在攻陷了。在第七次战役中,他在他的后方地区中,压平了一连串的叛乱。在第八次战役中,他侵入了米坦尼(Mitanni)国,这也是一个雅利安人所建立的国家,所占领的地区在幼发拉底河的大河湾之内。此外他也攻下了阿里波(Altppo)。 

他的威名是如此的远播,所以许多局部的君王都纷纷向他进贡,甚至于遥远的巴比仑,和庞大的西台(Hittite)帝国,也都送礼物给他。后者是在历史上首次被人提及的。更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舰队也威震四方,使他在东地中海内建立了制海权,远达爱琴海诸岛屿,克里特岛和赛浦路斯岛都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 

在他最后一次战役中,他毁灭了卡德希城,这一次又是卡德希联合诸国叛变,在这一战之后,西克索人的权力遗迹也从此消灭无余了。十六年之后,在公元前一四四七年的春天里,他才逝世,一共在位五十四年。他葬在“国王谷”(The Valley of the Kings)中,他的遗体现在还保存在开罗的博物馆中。 

布里斯特德(Brersted)在他的“剑桥古代史” [ 注: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 一书中,对于索特莫斯三世曾有下述的评论:

“他是第一个人曾经建立了一个具有任何真正意义的帝国,他也是第一个世界英雄。他不仅使人对于他的时代,产生了一个世界广泛性的印像,而且也更产生了一个新秩序的印像。他的伟大影子,使那些可怜的叙利亚君主们的诡计阴谋都为之黯然失色,像强风扫雾一样的,使东方政治的空气为之澄清。他的铁腕使米坦尼人保持着恐怖的记忆,达三代之久。直到他的帝国瓦解后的几个世纪中,都还有人追忆他的英名,把它写在护身符上,当作是权力的象征。一直到如今,这位国王的两个最伟大的纪功碑,他的希里波里坦方尖塔(Hiliopolitan Obelisks),也还树立在大西洋对岸上 [ 注:一在伦敦,一在纽约 ] ,纪念着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帝国的建造者。”


本文为《西洋世界军事史》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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